【声落霜未起】同归
卯兔第五只@周瑜的鱼
卯兔第七只@千樱雪奈
新年快乐诸位!
听歌摸鱼产物,私设一大堆,不喜勿入
一只小散仙和一个大魔王相爱相杀的故事
Summary:我家魔王总失忆,如何才能让他乖乖听我话?
——by 不知名的小神仙
大过年发刀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的
但这不妨碍我中途发刀(所以看一半别弃了
歌曲名:《同归》——伦桑
一、崖底
孙策睁开眼,发现自己正躺在一个人的怀里。
孙策:“…………”
躺在人怀中,这似乎没什么大不了的。他努力安慰自己,没问题,他还能接受。
……接受个鬼。
这种小鸟依人的姿态让他来做,他怕。
重点是,他现在衣衫不整,发丝凌乱,身上的红色外袍被人剥落,露出大半个白玉般的肩,很难不让人有“在他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的疑问。
光是这样往下想想,就够让人惊恐的了。
他困惑地眨了眨眼,正想起身,却感觉浑身酸软无力根本动不了,他只好退而求次,缓缓抬头,抱住他的人正巧点了一支蜡烛,他被光一晃,眯起了眼,烛火摇映间,正对上一双似揉了星的眸。
那双眼太过好看,他不由得痴了,小半天才回过神来,问道:“你是……谁?”
那人还没答话,孙策启了唇,似是有些头疼地皱紧了眉:“不……你先告诉我,我是谁?”
那人一顿,动了动唇,还未发声,又被孙策打断:“算了……你还是先告诉我,我这个样子……是怎么回事吧……”
几番语无伦次颠倒重来,彻底把人逗乐了。
“呵。”
很轻的一声笑,孙策几乎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我叫,周瑜。”嗓音似坠珠般清朗,白玉束冠少年郎,乌发一丝不苟地梳在脑后,一双黑眸明亮得让人无法直视。
“周瑜……”孙策无意识地重复了一遍,没在脑海中搜寻到这个名字。然而不知哪根筋搭错了,他自己还没反应过来,一声“美人”就已脱口而出。
孙策:“……”
周瑜:“……呵。”
这下孙策可以肯定,他绝对笑了,只不过有点瘆人。
周瑜慢慢将孙策扶起,孙策这才留意到自己正身处一个深不见底的洞穴,四周石壁光滑,他仰起头,只能堪堪见到最上方漏出几抹天光,而地底唯一的光源,便是周瑜手中的烛火。
孙策借着周瑜的胳膊起身,只觉头疼得厉害,口中不自觉地泄出微微呻吟。周瑜看着他的样子,皱了皱眉,扶着他的手用上了几分力道:“你这是……忘了之前所有的事情了?”
孙策一僵,迟疑地点了点头。虽说有些难以置信,但他一醒来,确实什么都想不起来了,他的姓名,身份,过往,都记不起来了。
现在他唯一能得到的信息,就是眼前这个名为周瑜的男子,应当,是认得他的。
“你叫孙策,应该……是个好人。”孙策起身的动作一停,有点不太理解周瑜口中的“应该”是何意,就在他准备问出口的时候,就听见周瑜慢悠悠地补充道:“你不是想知道发生了什么吗,我这就告诉你。你我本是互不相识的陌路人,因在同一场宴会上碰面才算有了交情。只是没想到你竟然对我起了别的心思,以寻找药材为理由诓我上山,实际是想轻薄我,没料到做贼心虚自己先一个不稳摔倒了,还拉着我掉入了深坑,脑子撞到了石头上,失忆了。”
一通说辞有理有据,逻辑清晰,要点明确,直接把孙策搞懵了。
孙策:?
孙策:“哈???”
“不是,等等……”孙策没忍住直接发出质疑,“就咱俩这仪容差别……”他衣袍尽数脱落,衣襟敞开,而那个周瑜却衣冠楚楚衣帽齐整,谁才是被轻薄的那个啊喂?!
“我说,周兄。”孙策盯着周瑜一张波澜不惊的脸,目光犀利,皮笑肉不笑地道,“就算我什么都不记得了,眼还是没瞎的。”
他失忆不假,可别把他当成傻子。
周瑜却坦然迎上他的目光,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只是将自己的衣袖往上一拉,露出一截皓腕。
肤如凝脂,润若白玉,端得是一副好皮相。孙策却是陡然瞪大了眼,这手腕上,竟布满了深深的类似五指形状的红痕!印在其上,明显至极,似雪地里开出了几朵靡艳的花。他一看就知道,这手腕的主人,定是遭人用力拖拽生拉,反抗之下,才会留下如此痕迹。
这个人……大概可能好像是他唉。
周瑜垂下眼帘,生怕他看不见一样将腕子在他跟前晃了晃:“你仔细瞧瞧,像是我自己抓的吗?”
“……不像。”声如蚊呐。
周瑜不咸不淡道:“孙兄正人君子,想来是一时被猪油蒙了心,才会做出如此伤风败俗、有悖常理、令人不堪、无耻下流之事。”
……完了,我这是给他留下了什么样的不堪印象啊!难怪说我应该是个好人啊,没说我是个流氓已经很给我面子了!
孙策轻咳一声,方才的气焰霎时灰飞烟灭,他现在只想补救:“周兄,呃,我那个……虽然,我什么也记不清了,但你放心,我不是一个逃脱责任的人!既然,既然我对你做了这种事……”
周瑜挑起眉来,饶有兴致地看向孙策,看他会说出什么话来。
孙策往前走了两步,倏忽抬手,将周瑜的手包裹在掌心,眼神异常坚定:“你放心,等出了这方山洞,我必赔给你千两黄金!”
周瑜动作一顿,纤细若蝶翼的身子微微一僵,他束发的玉带坠落至腰侧,尾端系着的碧绿色圆珠透着温润的光。
他看着孙策,半晌无语,很久才挤出一句。
“一点儿也不好玩。”
孙策一愣。
“成天就知道给我惹麻烦。”周瑜抽出手来,发出一声叹息,“发疯跑了就算了,要是让那些人探清你身上的气息,就是把你剁了也没人管你。”
孙策没反应过来,错愕地对上他的视线,只觉得方才好不容易压抑住的头疼越发剧烈。他闷哼一声,痛苦地抱住头,身躯一晃跪倒在地,却仍是不甘地抬头看着面前那个如雪的男子。
……你到底……是谁?
周瑜打了个响指,还在燃烧的烛火“啪”一声熄灭,四周又重新落入了黑暗:“你很累了,睡一觉吧。”
他话音刚落,孙策只觉得眼皮刹那间有千斤重,他想睁开眼都是徒劳。意识逐渐涣散的时候,他感觉周瑜好像朝他走来,然后俯下身,以一个半跪的姿势,讨了个拥抱。
孙策被搂了个满怀,霎时一怔。
仿佛什么都感觉不到了,世间归于沉寂。
只知道那人突然凑近他的耳畔,清冷的声音混着脑中尖锐的鸣响,带着叹息,砸入他耳。
“……呆子。”
“什么时候,能给我一个像样的答案啊。”
二、破庙
周瑜没想到自己如此倒霉,不过是下山取个酒,老天就能扑面给他来一阵暴雨,彻底断了他回山上的路。
他四处寻觅避雨地方,朦胧视线里出现了一间庙,周瑜赶忙跑了进去,将背上箩筐卸下,他直起身子来擦了一把脸上的水珠,皱着眉扯了扯自己的衣领子,把外袍脱下,脱及里衣的时候他特地四下看了看,没有人,只发现了一个大大咧咧躺在草垛上睡得正香的少年。
少年身上仅一件单薄的小衫,周瑜脱衣服的动作一顿,思索片刻,还是把里面那件湿得不算厉害的袍子盖在了昏睡的少年身上。
他干完这一切,才盘腿坐下默默点了掌心焰烤着衣服。
“哇塞,你是仙人吗?”
突兀一声差点把周瑜吓个半死,他瞬间握拳熄灭了掌心的火苗,愕然回头看去,那原本昏睡不醒的少年枕着双臂,叼着一根不知从哪儿拔来的草,笑盈盈地看他。
“你……”周瑜很想反驳,但那火确实货真价实,他也不好编理由,他轻咳一声,尽量严肃道,“我是无涯行宫弟子,此番下界探查民情事关重大,你可知这事不可乱传?”
少年偏着脑袋想了想,然后点头。
周瑜不放心地又看了他两眼,差点没被呲牙笑的少年那一个笑晃花眼:“仙人不是看惯了世上美景吗,还能看上我这般凡人啊?”
少年这么说确实有点抬举周瑜贬低自己,他现在顶多算是摸着了成神的台阶,距离传说中的仙人还差了十万八千里,而眼前的少年还没长开就已经能从眉眼中窥得那分俊秀英朗:“我还不算神仙,另外你也很好看。”
他就诚实这一点最讨喜,少年被他逗得一乐,又好奇地问道:“那刚刚那火是?”少年孩子气地做了一遍托起掌心焰的动作,还鼓着腮帮子吹了一下那团不存在的火。
周瑜看着有点好笑,不由得多说了些:“就是一个基础法术,用些法力集中在手掌心。”
少年双目一亮:“那能不能外传啊?我也想学学。”
“你没有法力,我教了你你也化不出来。”周瑜老实地回答,小少年就是一个凡人,没有根基,自然使不出来。
“唔,好吧。”少年耷拉着脑袋,然后又抬起头来兴奋道,“我就住在这镇上哦,在西街头左边那户人家,倘若你哪天看我有了法力想教我了,记得来找我哦。”
周瑜一怔,他在山上化形成人后学的最多的就是人戒心极重,像这般把家底透得一干二净的倒是少见:“你就不怕我是坏人?”
“你哪里像坏人。”叼着草的少年嗤笑一声,整个人躺在草垛上,挑起身上那件外袍,翘着二郎腿悠哉悠哉的,“你要是坏人,能随便给人披衣服?不直接下刀开膛破肚。”
周瑜无言,索性自顾自地托起掌中火开始烤起衣服来,反正都被这小子看见了,他也懒得再遮遮掩掩。
“啧,你好没用啊。”小少年探出脑袋来看了看,无趣地撇嘴,“一般来讲不是一个转圈浑身上下就全干了?你这怎么还得自己生火自己烤?话本子里不是这样讲的啊。”
周瑜实在没忍住直接赏了他一记暴栗,被少年一个后仰躲过去。他没好气地回答道:“我法力微浅,学艺不精,行了吧?”
“啧啧啧,看不出来呀,看着像个文质彬彬的秀才,可惜是个修仙废材。”
周瑜一僵,回首狠狠瞪了他一眼。
少年无辜笑道:“怎么?生气了?”
说生气也谈不上,毕竟他周瑜就是门派里人尽皆知的废物,本身就是一株藤蔓化形,学什么都慢,也不精通,所以总是被安排这些跑腿的杂活,因为他人尽可欺,谁都能扁他一顿。
就连师尊……也最不喜欢他。
明明就是事实,可听着眼前少年用这般嬉笑的语调说出来,周瑜眼眶里都起了一层水雾,被他恶狠狠地一把擦去,甚至还准备托着那团火凑近眼睛来把眼泪烤干。
“喂喂喂!你疯了!”少年眼疾手快抓住他的手腕,大概知道自己说错话了,当即软了语气开始道歉,“我错啦还不行吗,小仙人消消气,当我说话都是放屁好不好?”
周瑜挣开他的手,瞪起眼:“粗俗不堪!”
“好好好,仙人听不得这类话,我不说我不说。”少年举手投降,盘起腿来托腮看他,嘴上又开始不停歇,“不过你们仙人是看脸选的吗?你长得比村口那村花二丫都好看。”
“你有完没完!?”周瑜抄起一根树枝往他头上敲,这回少年倒是听话,待在原地乖乖让他打。
这山底下的都是什么人啊!?
少年挨了一记后不再说话,四下一片寂静,只剩下火舌滋滋烧灼的声音。
“不过你肯定能成神仙的。”
安静古庙里突然来这一句,周瑜烘烤的动作一顿,随即若无其事地继续:“怎么?小少爷又有何见地啊?”
“就冲这一件外袍,你就比那些只求人间功德不问人间疾苦的神仙好多了。法力不强求,还是神的那颗善心比较重要。”少年探头看了看外面天色,发觉雨变小后站起身来,将手里衣袍扬起盖在周瑜头上。
“喂你这人——”周瑜视线被挡,手上动作一偏差点把自己衣服烧个洞出来,他连忙收了火拍了拍手中衣服,蹙眉看着他的背影,“一件外袍就把你收买了,你也太过不值钱。”
“哈哈哈哈!等着吧。”少年似乎知道他不信,只是对着庙外渐渐停歇的雨伸了个懒腰,扭头看他,“你绝对会成神的。”
那双瞳亮得比周瑜见过的崖边日光都要再胜几分,周瑜情不自禁也被他说得带了点笑意:“借你吉言了。”他上下打量那人一会儿,挑眉看向少年背上的剑,“我也预祝你成为一位大杀四方为国征战的大将军好了。”
“不客气,其次也多谢你的祝福。将军可以,大杀四方就算了,我可是个好人。”小少爷倒是一点儿也不客气,接受周瑜的道谢接受得理所当然,一张嘴依旧滴水不漏,“等到我成将军的那一天,可别忘了下凡请我吃酒啊。”
少年遥手一指周瑜放置在脚边的箩筐,大步踏出了庙宇:“馋的我,差点盖都给你掀了。”
周瑜忙回头看那一箩筐的酒壶,仍旧好好地待在一起,他想了想,转头朗声问道:“不来一壶?”
“不来了!”少年背对着他挥挥手,“下次见面,酒更香。”
少年人宽肩窄腰,背后还挂着一柄绝非凡品的剑,一身正气朗然乾坤。周瑜看得有些出神,等到快看不见那人时才想起来什么,忙提高声音喊道:“喂!你叫什么啊!”
隔了好一会儿,他才听见那两个字传来。
“孙策。”
三、废神
孙策是被热醒的。
梦里跟数十个烤炉挨在一起,热得他满头大汗。他费力睁开眼,雾蒙蒙的余光里,有人拿了几根针悬在他面前,那明晃晃的光彻底把孙策折腾清醒了。
“你……是谁啊?”孙策下意识往后退,拽了拽身上被子,活像被强迫的良家妇男,“这这这……等等!你到底是谁啊!”
头部一瞬刺痛,大脑中一片空荡荡,他愣了几秒,搜索记忆无果,他不可置信地问道:“我……我又是谁?”
然后又指着周瑜手上的针和火:“你这又是要干什么!”
周瑜下针的手一顿,微不可察地叹息一声,熄灭了掌心托起的火焰,颇为熟练地接话:“我叫周瑜,你叫孙策。我是这山上神仙,你被人暗算之后昏倒在我家门口,然后我把你捡回来了。”
他低头看了一眼手上的火,握拳熄灭:“抱歉,这是给你熬药时点的,忘熄了。”
今早起床他就觉出来不对劲了,大魔王比平时要暴躁许多,等他反应过来时眼前这人已经发疯暴走出了无涯山,他跟那人打了一架,期间还被失了心智的孙策拽脱臼了一条手臂,他一怒之下活生生把人一脚踹进了一方石洞里,片刻都不敢停地继续给这人灌输仙力。
孙策就是个无底洞,他算是看出来了。
不仅是个无底洞,还是个赔钱货,成天就知道往外面跑,迟早有一天给他捆严实了。
周瑜内心腹诽不停,下手却十分果决,数十针毫不留情地封住了孙策全身几道大穴。
孙策还没从脑子空空的状态中回神,就已经全身僵硬不能动弹,眼睁睁地看着周瑜撬开他的嘴,硬灌了一碗药下去。
本来孙策还在疑惑,喝个药为什么还要封他穴道,等到那药入口的刹那,孙策面部表情有一瞬间的扭曲。
这……这是放了多少黄连啊!
周瑜捏着他的鼻子抬高孙策的下巴就往这人嘴里灌,不快不慢,维持在一个让人喝完再继续的速度,贴心又残忍。
孙策动不了,全程苦皱着脸,喝完后他躺在床上,差点以为自己也能成了神仙。
原地升天的那种。
“哇塞,这就是你的仙邸吗?”孙策恢复能力非常人可比,没一会儿就从躺尸状态满血复活,兴冲冲地想去参观一下。
“随你。”周瑜忙活着要收拾残局,随意挥了挥手,一声令下,孙策就蹭一下窜了出去。
思考了一下为什么这人每回都这么好奇,周瑜收拾完后也跟着他到了无涯天池。
他看着孙策一个人静静站在那里不闹腾,还有点不太习惯:“怎么了?”
孙策摸着下巴皱眉看着眼前水池,不确定地开口:“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我好像来过这里。”
周瑜心里咯噔一下,强压下心底不安:“是吗?”
孙策偏着脑袋想了想,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旁边的周瑜上前想拽拽他让他别想了,结果脚底一滑,“噗通”一声跌进了水池中。
孙策当即抛了所有的想法:“喂,你没事吧?”
本来他还想着神仙能出什么事,但看着周瑜在水里面挣扎求生的模样,还是沉默了一下。
“就你还神仙?”孙策看着水底下扑腾呼救的周瑜一阵无语,随手一扔身上外袍纵身跃入水中,被池中的水冻得一个激灵,一边在心里咒骂几声这是什么水深火热的酷刑,一边拨开水浪握住某个不靠谱神仙的手腕。
周瑜似乎吓得不轻,呛了好几口水,哪怕被孙策拽住了手腕还是在拼命挣扎着。
“你这神仙……”孙策黑着一张俊脸被人打了不少下,失了耐心地把人往怀里一捆,“真是烦。”
无涯水池由千丈冰浸泡而成,其中寒冷程度自然无需多说。周瑜的身子比这池子里的水暖和不到哪里去,孙策环住那人微颤的腰,像是做了无数遍一般熟练地俯身渡气。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可只是单单看着这个人,他就有一种仿佛走过一生的错觉。
一吻毕,周瑜劫后余生般喘着粗气瞪大眼睛看着孙策,跟受惊了的小猫没什么区别。
“小废神。”
孙策一手揽腰一手托着周瑜的身体,碧波水纹荡漾,他对于怀里瞪着眼看自己像猫儿似的小仙人,作出了中肯的评价。
周瑜:“……”
他一声冷笑,毫不留情地提起膝盖抵在那人的腹部,目含警告。
孙策立马改口:“万能的神明大人。”
待二人从水池中出来后,已经是浑身上下都湿透的状态了。周瑜选择无视某人嘟囔念叨的那句“这么怕水为啥在门口修一个池子”,对拧着衣服的孙策道:“转个圈。”
孙策挑眉看他,依言转了个身,惊喜地发现全身上下已然干透,他目露惊奇地看着周瑜:“原来你真是个神仙,那以后就不叫你小废神了,小废神。”
他一时嘴快没过脑子,等反应过来的时候,人已经被周瑜一脚踢进无涯池里了。
“喂,还不赶紧给大爷我上几壶好酒?”
一进门,孙策就像是到了自家地盘一样,大爷似的往藤椅上一瘫,抬手招呼拿了把扫帚要打扫的周瑜。
周瑜捏扫把的手一紧,差点没忍住把这位当成垃圾扫出去:“你当这是哪儿啊?有事请掏钱的道理懂不懂?”
“你不是神仙吗?”孙策饶有兴趣地问道,“没学点什么点石成金的仙术?”
周瑜低头扫地,懒得看他:“神仙也要遵循人世间的规则。”
“哦——”孙策状似明白地长哦一声,笑眯眯地指着身后春暖花开的小屋,“那在雪山上建这个不违反?”
“………………孙策!”
眼见人真要恼了,孙策连连摆手投降,眨了两下眼想了想,伸手解开自己腰带,把一身外袍无所谓地扔给周瑜:“喏,换钱去吧。”
周瑜扫帚一个上挑接过,毫不迟疑地将其直接扔出了门口,警告道:“你信不信我直接把你剁碎了喂狗。”
孙策眼睁睁看着自己身上锦衣被不识货的某人扔走,哭笑不得地往后一仰,边嘀咕着“败家神仙”边抬手遮住了眼。
他虽然不记事,但那身锦袍摸起来柔滑得很,料子做工都属上乘,他八九不离十是一个公子哥,还是个很有钱的公子哥。
这方藤椅倒是寻了个好地方,正靠着一树合欢,枝上只冒出来些许淡红色的绒毛小花,被风吹得一丛丛摇摆不定似远边起的霞,孙策抬头看着,没一会儿就枕着胳膊闭眼小憩。
周瑜有一下没一下地扫着本就毫无尘土的地面,视线再一次不受控制地落在悠然自得的某人身上,莫名生出了自己是仆人的错觉。
气闷的周瑜一把贯了手里扫帚,大步向前准备把孙策从躺椅上揪起来。
如果没记错的话,他才是这个房屋的主人好吧!又救人又管饭的,这位客人是不是太不客气了点儿啊!
他的手都伸到了那人衣领处,狠了狠心,还是没能做出这种过于损人的事,于是气鼓鼓地蹲下来,看着那人熟睡的脸发呆。
他突然想起来讨药那天月重影跟他说的那句话。
“弃明投暗,说的可不就是你?”
紫衣男子没好气地把香扔到他怀里,抱着手臂咬着牙恶狠狠地嘲讽。
“真是个慈悲为怀的大善神。”
才不是呢。
周瑜托着腮看着孙策的脸走神,另一只手的指尖轻轻戳了戳他瓷实滑嫩的皮肤,顿了一下似乎手感不错,没忍住又动了一下。
他这一颗慈悲心。
也不过只装下了眼前这个人罢了。
四、谎言
夜已将至,面对孙策的盛情邀请共享床榻,周瑜选择一脚把人蹬下去:“睡地上。”
孙策撇嘴,团了团从屋门口捡回来的外袍,委屈巴巴枕着胳膊侧身睡了。
周瑜静静躺在床上等了片刻,确认那人真的进入梦乡后坐起身来,拿出袖子里的一根香点上,目光复杂地看着地上蜷成一团的孙策。
深夜里,那人身上的红色气息凝成了实质,浓稠得像是在张着一张血盆大口要吞噬一切。
周瑜目光平静,面不改色地划了自己手腕一刀,滴下的血被那红雾迫不及待地吞咽下去,然后似是被烧灼一般痛苦地扭曲挣扎。
那香点燃之后不生烟,却有一种奇特的香气,皎洁雾气自周瑜身上一缕一缕地抽出,先是缠绕在那支香周围,最后又环绕在孙策身边,代替了那人身上的血红雾气。
几个周天运转下来,周瑜脸色早已苍白如雪,他又强撑了一会儿,等到那人身上环绕的渐渐成了白色才长舒一口气,再也支撑不住,身子软绵绵地往孙策身上一砸。
孙策半夜睡得正舒坦,突然被人一击即中立马清醒,他先是轻嘶了一口气,有些懵懵地看着身上的白衣男子:“……你是……谁啊?”
周瑜疼得额上冷汗直流,闻此话没忍住勾了唇想笑,却是痛得笑都扯不出来。
痛到极点,他模模糊糊地想,孙策叫他小废神也没什么错,他现在只一身仙骨撑着,仙力早就剩下几丝,哪天化成原形变成一根藤蔓他都不奇怪。
“我叫周瑜,你叫孙策。”
浑身力气渐渐消逝,死撑一夜,周瑜早就累极,疲惫地往那人身上一跌。许是太累,他也没了以往那人失忆时给人乱编造过往的精力。
不知哪根筋搭错了,周瑜抿了抿唇,说出了那句以前想都不敢想的话。
“我是你的爱人。”
孙策下意识地把人接住,然后因为这一句话愣了愣。
周瑜感觉到那人的僵硬,有点想笑,最后还是忍住了,留他几分体面。
他自暴自弃地想,反正都会忘。
那他占点便宜,自然不过分。
周瑜沉沉昏睡过去之时,月重影的传讯在他脑海中响起。
“明日是中元节。”
中元节,鬼门大开,孙策受其影响最深。不用月重影提醒,凭着这几天孙策越发难以压制的魔气,周瑜都知道这次怕是一场硬仗。
孙策一脸茫然地看着拿着绳索把他死死捆在床上的周瑜:“……这是……干什么?”
一觉醒来后的周瑜再次整理好仪容仪表,全身上下都是神仙的正气凛然:“一种新玩法。”
自昨晚晕倒前骗这人说两人是伴侣关系后,孙策莫名对周瑜生了一点儿难以分清的心思。他一听这话,有点脸热地轻轻挣扎了两下后躺平,口是心非道:“这样不太好吧……”
虽然什么都忘记了,但一觉醒来就有美人作伴,怎么想都是他赚。
周瑜面无表情地又加固了一遍,见那人似乎是动弹不得了之后浅浅一笑:“你今天就乖乖呆着,我还有事。”说完,转身推门就走了。
独留孙策一个人在后面瞪大眼睛,像是不敢相信发生了什么,一颗少男心霎那间破碎。
周瑜要去的地方是乾桂宫。
月重影惯会享受,宫殿和他幻化的那间小屋根本不是一个档次。殿前栽了两树桂花,还养了几只凤凰,其中一只趴在他怀里乖巧得不行,周瑜看得眼馋,想着要不拐一只带回去给那人玩玩。
“你就这么放心他啊,把那样一个魔头就轻易丢在无涯。”月重影端着茶盏轻抿一口,然后黑着脸抬头看向周瑜,“你知道你现在在我眼里是个什么样儿吗?”
不等周瑜扯开话题,他自顾自地道:“身上魔气神力交杂混合,一身灰败之气。倘若你不是与我同出一门,我怕是早就以为你是个死人。”
他瞪了一眼赔着笑的周瑜:“也就你舍得,不仅交了一身神力,连本源也能说给就给,那人喝药喝得可还愉快啊?”
满满的担忧被隐藏在故作讽刺下,周瑜挠了挠头,无奈地叹气道:“我会好好注意的。”
“你注意个……”月重影气急,险些脱口骂人,顺了顺气后没好气地开口,“你要找我也是找错了人,驱除魔气我从来不感兴趣,唯一一个知道的法子也告诉了你。”
静静听完的周瑜没什么表示,只是轻轻应了一声:“这样啊……”
“但是我警告你周瑜。”月重影放下茶盏,难得正经地严肃道,“把自己全身本源仙力交代出去,你也就离死不远了,若是不想让我帮你收尸,最好还是断了这个念头。”
周瑜摆了摆手,笑道:“自然,我惜命得很。”
这里既然也没什么办法,他只得起身告辞。
“我还有一点,特别好奇。”
正准备转身之时,身后月重影又把他叫住。
“你自小生在门派里,后来成神更是很少下无涯,这个孙策……你是什么时候认识的,值得豁出命从师尊手底下救下他?”
世界一瞬寂静,唯有宫门口几声凤啼婉转低鸣。
良久,那人的声音才自浅淡微风里响起。
“大概是因为……我也是个呆子。”
月重影不可置信地看向他,摇曳花影下,眼前人抬头看树上的花,他的侧脸被斑驳光影切割成好几片,单薄破碎。
他收回视线朝人笑了笑,转身离开。
因为百年前有个少年信誓旦旦说他会成神。
于是他就真的成了只为他一人而存在的神。
周瑜在回无涯山的时候就察觉到不对了。
他暗暗提速,还没能走到那间小屋,就被人拦在了无涯池前。
——“你就这么放心他?”
周瑜深呼一口气,觉得月重影简直就是乌鸦嘴转世,同时心中也在扼腕叹息,还是捆得不够严实啊。
发丝被凌冽剑气硬生生削去几根,有一把剑,横在了周瑜眼前。
剑锋鲜红似血,漾着几道清冷剑光。
周瑜缓缓抬头,对上了一双猩红的眼。
五、合欢
周瑜自从成神之后就不太常下无涯山了,打定主意老老实实当个游手好闲的散仙。几次下山,都是因为那位在破庙里眼睛亮亮想学法术的小少年。
只不过他成神晚,等到能下界时那座小镇早就被战火所侵蚀,他凭着记忆找到西街的那户人家,早已墙倒成废墟。
周瑜抚着那方残破废墙,毫不迟疑地转身继续找。
他还记得,他欠了那人一壶酒。
堂堂一个神仙,就只能凭着“孙策”这个名字,寻了百年。
直到有一天,前鬼蜮之主噬月魔君被仙界联手追杀逃到无涯山,周瑜本来就打算窝着不凑这个热闹,却在看了那人一眼后像得了失心疯一般冲进仙阵,在众神手底下硬生生救了一个魔出来。
噬月魔君所到之处生灵涂炭,名号甚至能止小儿夜啼。几乎所有人都认为此魔根本无药可救,只有周瑜一个人肯信他。
“师尊,给我半年,我有办法让他从善。”
满身是血的山神护着身后昏迷不醒的魔头,跪在地上抬头倔强地看着那个名义上的师父。
那人看了他良久,末了发出一声叹。
“半年太久。”男子衣袍曳地,白金色花纹在冰的衬托下越发孤冷,“我只给你三个月。”
周瑜一直吊着的那口气总算是匀了出去,他现在才感觉眼前阵阵发黑,堵在嗓子里的那口血终于咳出。
“三月后,这世上若还有噬月魔君,我必杀之。”
那句话掺了仙力,震得周瑜又是一口血喷出,他朝师尊离去的地方重重磕了一下头,背着伤痕累累的孙策回了无涯山。
那一天,他把孙策安置在住处,看着那人比那时候硬朗了许多的侧脸,一个人靠着那方床榻蹲下,脸埋在膝盖里,无声发着抖。
他在人世间找了那么久的少年,在鬼蜮里浮沉了近百年。
第二日他就去找月重影要问尘香,被人逮着一顿痛骂,说他猪油蒙了心。周瑜当时无所谓地想,倘若那猪油姓孙名策,对他来说也不赖。
殇华引,是一种以问尘香为引,戾气过渡,转移到自己身上的禁术,这就是周瑜想的法子。辅以自己的本源仙力,他有五成把握炼了那人一身邪骨。
这一切的前提,是他相信,这人仍然是百年前在破庙里说自己不想当一个只知道大杀四方的将军,是那个心存善念的少年。
每晚给那人点上一根问尘,以自身仙力镇压被移过来的魔气,再把自己的仙力渡给他。过程很是凶险,一着不慎,戾气反噬,两个人都会被那冲天魔气吞得一点儿也不剩。
周瑜倒是不怕死,只是这方法有一点不好,孙策的记忆也会跟着被剥离的戾气逐渐消退,以前是三天一次,到了后来临近中元,几乎每天都要问周瑜一声他自己是谁。
周瑜起了兴致逗他玩,一会儿编造仇家一会儿说是陷阱,甚至都能开玩笑地举起自己那截被入了魔的孙策狠抓过致使脱臼的手腕,笑着说是他轻薄。
然后,重复那句已经不知道说了多少遍的话。
“我叫周瑜,你叫孙策。”
……我是你的爱人。
这句只敢在心里想想,唯一一次说出口,还是鬼节前夕,他仙力耗尽,懒得再戴上冷静自持的面具,终于放肆了一回。
孙策自己都会发问:“你一个神仙,为什么这么照顾我啊?”
每每这时周瑜都会面无表情地回答:“因为你是呆子。”
他费尽心思刻意拉近两个人的关系,还演了一出掉进自家门前池子的戏,这人却始终是正人君子一名,简直让他怀疑起眼前大魔王的真实性。
这位看不清楚别人心意的魔头,可不就是个呆子。
那些像是偷来的的日子里,他最喜看孙策卧在树下,以天为被与花为伴,合眼小憩休息。
月重影早跟他说过,“殇华引”是上古禁术,虽能消尽戾气,可反噬甚重,戾气还未消,自己就先魂飞魄散的先例数不胜数。
为孙策除邪过程中,他都不知让梦魇缠了多少次,神力尽散,连让这屋存留的法力都难以维持。有几次,他差点以为自己会死。
可他偏偏也像入了魔,哪怕是死,也要护住那株合欢树。
因为他当时突然有个极其荒唐的念头。
倘若他死后,能葬在这树底下,就好了。
神之肉身化腐,可保这棵树千年不死,枝繁叶茂。他本是一株藤蔓成仙,归于尘土,化为肥料也无不可。
合欢啊,合欢。
快快长大吧。
等到那人累的话,就还有一方阴凉,可许他安稳片刻了。
“噗——”
刀锋穿心而过,周瑜偏头,呕出一大口血,有几滴不慎落在孙策鲜红广袖上。
眼前人戾气冲天,怕是要不了多久就能把那群神仙吸引过来。
周瑜眼前一片模糊,他努力睁大眼,理智想着还得赶紧解决眼前这个尽惹事的祸害,脑中却空白一片,恍然间,似是看见了从前的场景。
那间他幻化出的山野小屋里,他把因为熬药烫伤了的手递过去,泪眼汪汪道:“好疼啊。”
那人斥他毛手毛脚,接了冷水泼在在他手上,又翻出一些备用草药给他敷好。
知晓明明施个法术就能好的二人都默不作声,在无涯雪山难得的温和日光中,用包扎这个借口小心翼翼又明目张胆地靠近。
他枕在那人肩上,有一搭没一搭道:“孙策,我这人怕疼得很,最怕被刀捅了。”
有人轻啧一声,没说什么神仙怎么会怕疼的风凉话,像是立誓,又像是宣言,侧脸被屋前树荫照得明暗闪烁,说以后没人会动他。
冷洌如风的眉眼带了几分缱绻,他抬手反扣住那人手腕,轻声唤道:“孙策。”
我好疼。
“我……不疼。”
有藤蔓自手腕缠上,注入全身最后一丝法力,而后像是安抚一般轻轻撩了撩孙策腕上护甲,致使有人的血红双眼一瞬清明。
六、神念
百年前,暴君当道,生灵涂炭,神降罚于世间,战火烧至偏远安宁村庄,不知多少人家破人亡、流离失所。
噬月魔君就诞生于此。
双亲被屠,义兄欺骗,部下背叛,曾经被人祝福会成为一代名将的人,活生生从地狱里爬出来,成了臭名昭著的魔头。
他不想成魔的。
谁又是一生下来就是魔呢?
唯有无路可走,无人可依,心灰意冷之下,从鬼蜮破恶鬼而出。
求神吗?
他求过。
在因战火波及而无人问津、破破烂烂的神庙里,他放下三根已经断了半截的香,对着那方破损的神像虔诚一磕。
他那时还会调侃调侃自己,想着自己从前还见过一个小仙人,不知他现在成没成神。要是成了神,现在他这般落魄,可不得傍上小仙人的大腿吃香喝辣。
然后。
神不救他。
他坠入地狱,暗无天日。
成了魔之后属于人的记忆都渐渐淡忘了,他却仍然记得那个小仙人,然后总会懊恼自己当年太过洒脱,只知道回答别人的问题,不知道问一声那人叫什么。
他不是那种杀人如麻的魔头,大抵是因为心里住着个神仙的缘故,他做事都带着一丝佛性,常常让手底下的小鬼都快分不清自家大王是魔是神了。
但他并非无罪,他也杀过很多人,有报仇,也有泄愤,他并不是非黑即白。有时候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都像是染了血,他闭上眼,默默把人锁在心里最深处,不沾半分血腥。
鬼蜮之主一点儿意思也没有,他本身懒散,自然懒得管手底下的人。却没想到新上任的那位更是心狠手辣,甩得一手好锅,把干的破事一股脑儿全推给他。
谁想当冤大头,他杀了那人之后本就是伤痕累累,偏偏那人死前还不忘阴他一把,叫了那些个闲的没事干就知道伸张正义的神仙来灭他。
他逃到了从小扎根的那个小镇,寻了靠近的无涯山,已经做好了死在那里的准备。
生与死都在那里,落土归根。
不过还是有些失望。
还没能见到小仙人,不知道他成神了没有。
甚至到现在……还不知道他的名字。
大概是他还有救,上天也开了眼。无涯山一战,他力竭之时,有白衣仙人拼了自己一身神力,自己受了伤也要护着他从仙阵里逃出,两人却不慎掉进那方天池中。
池中冰冷刺骨,他早就没了力气,生无可恋地想自己怕不是要成为第一个被淹死的魔,有人却撬开他的唇,渡了一口气给他。
他睁眼,看清了眼前人与破庙那惊鸿一瞥相差无二的模样。
池中央,魔头的红衣与仙人的血混在一起,像是绽开了大片大片的海棠。
那之后他就失去意识了,不知道小仙人为了救他又干了什么,只知道再次醒来,自己只能像一个旁观者一般看着脑海中多出的记忆。
那是他失忆时,和那人在一起的点点滴滴。
那些记忆里,有一句话被重复了很多遍。
“我叫周瑜,你叫孙策。”
周瑜。
他默默跟着念了几遍,泪却在一瞬落下。
他听见了后面那句被人死压心底,却仍是挣脱束缚脱口的话。
“我是你的爱人。”
中元节魔气最盛,他只能眼看着自己的被魔气操控失了神智,挣脱了绳索,心念一动把自己的佩剑唤了回来。
他不想的,他在身体里拼命呐喊,他控制不住自己,等他反应过来时,看见的只有白衣不再,满身是血的周瑜。
他站在那里,抖着手,剑掉落在地上,溅起一片血花。
倒映在眼前的,只有那人了无气息的模样。
一切又跟记忆里那个染血的夜晚重合,他也是这般无能为力,亲眼看着双亲在他面前被活生生砍去头颅。
就像现在,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亲手将那把剑捅进那人的胸口。
其实那把剑是有名字的。
在他失去意识之前,他还想着等他醒来一定要拉着小仙人介绍,好生说道说道。
那把剑,叫神念。
他以前偶尔还做过与小仙人把酒言欢的美梦,梦醒后周身却空无一人。于是这把跟着他闯过无间地狱荡尽鬼蜮的剑,被他取名叫神念。
神念,念神,颠倒之间,天差地别。
好比一念神魔,毫厘之差,天堑永恒。
孙策跪倒在地,抱着怀里已经失了温度的人,平生第一次,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
神力都给了他,周瑜早已化为原形,成了孙策手里的一条藤蔓。
如果。
如果这世上真的有好心神明的话……
能不能救救他。
救救他的……爱人。
无涯天池红衣铺地,被此地动静所引来的各方神明,只看见魔性不再的魔头跪倒在地,紧紧抱着怀里一株藤蔓,茫然得像是世界一瞬坍塌的孩子。
七、终途
“最后,山神与魔头同归于尽,无涯山自此再无神仙相护,山上积雪一夜之间坍塌,再也没有‘厚雪何觅无涯枝’的奇景了。”
折扇一合,桥底下的说书人捋了捋胡子,博得了稀稀拉拉几下掌声。有小孩拽了拽他的衣袍,说书人顺着动作低头看去,那个小孩抬起一张小脸,小声问道:“那神仙哥哥呢?不都说神仙不会死吗?”
说书人扯了扯自己的衣袖,不耐烦道:“小孩,知不知道同归于尽是什么意思?”
小孩茫然地摇头,说书人自觉无趣,厉声呵斥了几声让他放手后就走了。小孩瘪着嘴,正想跑上前再问时,一颗糖葫芦被人掰下来从左侧探出塞进他嘴里。
小孩“唔唔”哼了两声,回头看去,一个身着大红色衣袍的男子肩上扛着一个糖葫芦靶子,蹲在他面前撸了一颗糖葫芦又塞进他嘴里。
男子笑眯眯地看着他眼睛一瞬发亮的样子,又从糖葫芦靶子上拿了一串递给他,见他欢呼雀跃的样子勾唇笑了笑,站起身后摸了摸他的头:“在这儿听什么妖魔神仙的故事,赶紧回家吧,天都要黑了。”
“才!才不是妖魔!”小孩舔了舔嘴上的糖渣,虽然对眼前这位好心哥哥好感骤增,还是气鼓鼓地叉腰为魔头说话,“那位噬月,明明是个好人!要不然怎么会一直跟着山神大人?我娘说,能跟着神仙的都是好人!”
男子扑哧一声乐了,又摸了摸他的小脑袋,不再反驳。旁边跟着的小孩们都被那糖葫芦吸引了视线,纷纷来向他讨要,有几个皮一些的孩子甚至还跳着想自己拿下来。
“哥哥!也给我一串吧!”
“就是就是,俺也想要……还有小花,俺得要两串!”
“哥哥别听他的,小花的那串我给!”
“给我给我嘛!”
“不行哦。”男子站起身来向后一撤步躲开,扯唇笑了,“哥哥家里也有小孩,想吃这个很久了。”
那几个孩子皮惯了,纷纷表示不相信:“哪里有啊,哥哥骗人!”
“没骗你们,他要是吃不到了生气了,哥哥也会很生气哦。”男子摇了摇手指,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所以赶紧回家吧,回家晚了的话,爹娘会担心的。”
“孙策!”话音刚落,不远处抱着手臂等得不耐烦的白衣男子开始喊他名字,“怎么这么慢!”
“来了来了。”孙策脚尖一点,迅速向前略过人群,摘下一串糖葫芦递至男子唇边,待他启唇要咬的时候又瞬间退开,笑道,“喏,小孩儿,需不需要哥哥喂你啊。”
“滚!”男子脸上霎时覆上一层薄红,他气呼呼地接过糖葫芦后毫不留情地拂袖甩开孙策的手,换来孙策一句小声嘀咕“真绝情”后也不生气,只是赏了他一记白眼。
夕阳之下,孙策看着眼前人一手拿糖葫芦啃一手托在下面接着怕掉落的模样,目光温柔。
周瑜囫囵吃了两颗,视线又被一边的糖人夺去了,也不管刚刚那串糖葫芦了,喜新厌旧地随手往孙策手里一放,扯着孙策的衣袖就往那边摊子走。
孙策任劳任怨地提着东西,加快步伐,跟上那人的脚步。
一白一红的身影渐渐隐没于人烟,一前一后,直至同行。
那一剑,刺穿了周瑜真身的一条藤,被戾气尽消的孙策护了百年,才再度复生。
周瑜醒来看见孙策说的第一句话不是“好久不见”或者是“我很想你”,而是一句“败家玩意儿疼死我了”。
前鬼蜮之主哭得稀里哗啦,抱着怀里的小藤蔓不松手。
小藤蔓装了半天高冷,还是随着心意伸出手来抱紧了那个人。
此生我与你。
无论是成神或是向魔,终究殊途同归。
fin.
*我!终于!码完!了!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已疯
*这绝对是我有史以来写过最艰难的一篇文,反复改正推敲,歌也翻来覆去听了好多遍,甚至把它做成了闹钟铃声(拼)到最后仍然感觉不是我想的那般样子,几次更改,依旧不得要法,算是仍旧带着不完美的一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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